17岁的严子航，东台市三仓中学学生，安贝斯足球俱乐部球员。在盐城对阵宿迁的比赛中，面对13次射门7次射正的猛烈攻势，他一个不落地将球扑出。
——《三联生活周刊》
记者：夏杰龙 摄影：黄宇
盐城民间足球的热情与纯粹，在"金元时代"重挫中国足球职业精神时依然保留，绽放在2025年夏天的苏超赛场。
17岁的严子航，东台市三仓中学学生，安贝斯足球俱乐部球员。在盐城对阵宿迁的比赛中，面对13次射门7次射正的猛烈攻势，他一个不落地将球扑出。
网友们评论，严子航守门时专业的姿势和狠劲，不输身高一米九的意大利知名门将布冯。盐城队最终以1:0赢下比赛，他也从普通高中生变成了"城市明星"。
一夜成名对年轻运动员的心理影响是什么？他们如何应对突然的关注和压力？
这支苏超中最年轻的队伍，平均年龄仅20.4岁，在积分榜上曾两度登顶。因为表现出的激情和感染力，盐城队拥有了这次"苏超"最出圈的球员。
蔡克猛透露："有一个鼻子被打骨折了，本来应该戴面具保护的，但是他怕影响视线，干脆不戴。还有人抢球的时候被刮了一条肉，大腿全是血印子，还继续跑。"
2009年，盐城入选全国首批青少年校园足球试点城市后，新河小学成为其中一所重点学校。当时它还是一所乡镇小学，初建时没有球场，只有简陋的沙地。
短短几年后，这所外观普通的学校多次获得"市长杯""省长杯"校园足球联赛一等奖，还获得了"国家级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"的牌子。
新河小学生源不多，每年级只有6个班，但这些年来却输送了37名球员到全国各地的知名职业俱乐部。
此次参加"苏超"的盐城队，有9名队员毕业于这里，其中包括刚在赛场上走红的"青面兽"庞智超。
王康是庞智超、温竹新等盐城队球员的启蒙老师。他毕业于武汉体育大学足球专业，2012年到新河小学时才25岁，如今已执教13年。
王康是在一年级秋季运动会中注意到庞智超的："跑起步来动作特别洒脱，我赶紧问他，你爸爸电话是多少，我想跟他联系一下。"
尽管庞智超父亲最初拒绝，王康不肯放弃，去庞智超父亲工作单位"软磨硬泡"了半小时，最终说服了家长。
"金元时代对中国足球的伤害是很深远的，校园青训的十多年就这样被耽误掉了。"王康说。
许多基层青训教练面临诱惑，留在小学一个月几千块固定薪水，但如果能进俱乐部，收入会大大提高。
盐城队里，严子航在内的18名队员均来自安贝斯俱乐部。安贝斯位于盐城下辖的海边小城东台市，距离市区60多公里的沿海经济区。
俱乐部负责人陆晓华一家原本在南京做生意，儿子在当地的小学足球队踢球，很有天赋。但传统的职业球员路径通常需要放弃学业。
"我们是从父母的角度考虑——职业运动员的道路很窄，如果当不上，孩子能不能有别的出路呢？"陆晓华决定成立一个"学训并重"的俱乐部。
在教育局的帮助下，俱乐部初期就和东台市第二实验小学谈好了合作，后期又打通了初中、高中的升学通道，队员们可以在这里一边训练，一边读到高考。
"就算最后走不了职业道路，还能靠体育特长上一所好大学"。
盐城队队员艾孜买提·木合塔尔江来自新疆伊宁，这次也入选盐城队，并贡献了对阵南通的比赛中一个势大力沉的"头炮进球"。
艾孜买提从教练口中听说安贝斯既能保证踢球又能上学，就自告奋勇从网上联系了安贝斯，并通过试训来到这里。
因为距离家乡太远，艾孜买提的家长很少能过来探望，陆晓华更多地扮演了家长的角色："我每一个生日都是陆妈陪我过的，他们会给我买蛋糕，准备礼物。"
在安贝斯，所有的球员都叫陆晓华"陆妈"。足球场边的陆晓华看上去也确实像一个普通母亲，她40多岁，扎着头发戴着遮阳帽，总是带着一种亲切而忧虑的神情，注视着场上的球员。
作为俱乐部的创始人和主要管理者，陆晓华很注重俱乐部球员们的学习成绩和道德教育。
俱乐部坚持军事化管理，封闭式的训练——每天规律作息，每周只放假一天，不能在外过夜，每周只发三次手机，使用时间有限。
"别人把孩子交给我们，到了18岁，我们要还给别人一个怎样的孩子？难道是一个打架文身、抽烟喝酒、不学无术的孩子吗？谁不想要一个阳光积极的孩子？"
这种生活让俱乐部的孩子都表现出同龄人少见的单纯，以及对足球极度的忠诚。严子航、艾孜买提提到，自己几乎只有足球队的朋友待在一起。
"一起哭一起笑，训练量大了就一起累一起流汗，我们真的就跟亲兄弟一样有什么说什么，从来不会憋在心里。"
但无论多么热爱足球，这些有天赋的孩子中，也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成为真正的职业运动员。
到了十一二岁，就会有球探来到学校"挑苗子"，被选定的孩子将进入职业俱乐部的青少年梯队接受系统训练。
梯队一般按年龄分为U13、U15、U17、U19、U21，孩子们逐步长大的过程中，也会不断因各种情况被淘汰。
21岁之后，只有极少数球员能被教练选入预备队，但也不一定能进一线队，去代表俱乐部参加正式比赛。
"家族普通的孩子很吃亏，'有的教练要收礼，不收礼就不给你比赛的机会。停赛几个月，你的职业生涯基本就废了'。"
庞智超在新河小学读五年级时，被选入天津权健足球俱乐部，高中时期又转到了上海中花足球俱乐部，去年入选了U19梯队。
但没多久意外发生，庞智超在训练的时候伤到了脚，"康复阶段我就很担心，每天除了受伤的部位，其他都会练，练得比平时还要多，就怕回去之后跟不上"。
然而休息了半年再回到家后，已经跟不上队友的节奏。花了很长时间，他接受了现实，通过高考单招上了武汉体育学院。
严子航的职业生涯，也因为受伤蒙上了一层阴霾。他曾在比赛中被踢到内脏破裂，艾孜买提想起来还很心痛。
"他当时一直捂着肚子躺在地上，我还催促他起来，没意识到他伤得那么重，被送到医院抢救后，在ICU躺了好几天才挺过来"。
严子航说，那次受伤后，原本骨龄预测能长到一米九的他，似乎停止了发育，身高停留在一米八一，这对守门员来说是很难弥补的缺陷。
单样的经历最为曲折。他也曾在新河小学就读，王康评价他曾是学校同一批球员里面"很有灵气的"，"会思考，阅读比赛能力强"，几乎就要提到"职业之门"。
在新河小学读四年级时，球技出挑的他就被北京的球探选中，后来加入北京国安足球俱乐部。作为最好的职业俱乐部之一，这里的青训梯队竞争很激烈。
单伟回忆，"踢得不好，第二天就让你走人"，但当时他一度踢得很顺利，入选了U19，还是队里主力。
但在2021年的U19联赛上，单伟的脚踝被重创数处骨折，养了半年才重新上场，却明显感觉到技术动作完成度不如从前，"教练就不用我了。半年上不了场，也就没人看见你了"。
离开北京国安后，他没有考大学，而是四处寻找职业俱乐部的机会。他先是经历试训，加入了贵州恒丰足球俱乐部的预备队待了两年，结果还没能踢上比赛，球队就解散了。
他又来到昆明的一支足球队，没多久队伍再次解散。单伟又辗转到了苏州的昆山足球俱乐部，该俱乐部于2022年底拿到中甲冠军后，2023年初又解散了。
对于这些在通往职业球员的道路上遭遇挫败的年轻人来说，苏超是个难得的机会。他们为了足球接受长期训练、参加激烈对抗，甚至让渡健康，终于第一次被看见。
严子航回忆，自己看到苏超的筹备文件提到，每场比赛至少会有2000名观众："2000名啊！我踢了这么多年的比赛，除了我们家长，从来没见过什么观众。"
由于受过重伤，严子航的父亲本来不同意他上场，"我爸当时极力反对，我只好先说服了我妈，等到开赛了才告诉我爸，当时他也没有办法了"。
"但是我尽力了，我真的热爱这项运动，我想把我所有能发挥出来的东西都献给足球。"